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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五岁的夏天
吕雪萱(重庆市)
十五岁那年的夏天之所以记忆犹新,是因为去了一趟通用机械研究所。我是在高中升学考试后第二天去的,坐了两趟公交车,从城北到城西,路上差不多要两个小时。但我对两小时车程全无舟车劳顿的印象,现在我记得的是我雀跃的心情。
那一天到达后,我按照志志交代的,在通用所门卫办公室报她的名字和地址,门卫就派了一个人去通知她。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来说,只身贸然前去郊外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,心里不无惶恐。通用具有大型事业单位的气派,有完善的管理和服务,门卫对一个来访的孩子也是友好的、礼貌的,让我安心。过一会儿,志志和伟伟就出现了。
我们是在两个月前伟伟生日那天,约定的这次行程。伟伟生日恰在初中毕业会考次日,她和志志一起来我家过的生日,算是升学考试前一个小小的放松。
当时我在我家小区外的公交车站等了她们很久。同样的,这个等待也没有恼人的色彩,而是充满喜悦的期待。和志志、伟伟有关的记忆都是温暖的、轻松的、愉快的。
她们先坐通用所的班车到市府广场,然后再坐一趟公交车,所以她们到我家比坐两趟公交车花的时间要短。班车是大单位的福利,我们的研究所也曾有过这种福利。
伟伟在我家过生日那天,我父母郑重其事地做了几个菜,主食是凉面。她们二人深得我父母欢心,我想,我父母见到她们之前已经有了先验印象。通用所跟我父母的研究所一样,是研究型的事业单位,她们跟我一样是封闭的大院长大的孩子。
在我家初次见面,我父亲问伟伟的籍贯,她说是浙江金华。我父亲一听,感慨金华是富庶之地:三年自然灾害时,全国人民饿肚子,金华却没有遭受饥荒。听说有人去金华出差,花很少的钱就吃到了饱饭,人家还倒找粮票。
志志的籍贯不消问了,我父母早已知道她是我们的重庆老乡。这次请她们来家玩,与志志的老乡身分有直接关系。
志志跟我同一个年级,她在四班、我在一班。我是初三时才从另一个学校转来的,按理说,得知她籍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。
开学后两个月,全年级同学去一个部队大院体检。体检项目很多,大家见缝插针在各个检查室门口排队。我们班一个眼尖的女孩扫了一眼堆在门口桌上的体检表──上面填写了籍贯。可能是我的表放在最上面,她大声说:“这不是志志的老乡嘛!”名叫志志的女孩被叫了过来,从此认了老乡。
那时,我初来乍到,人生地不熟,连这个眼尖的同班女孩伟伟都不怎么认识。
后来伟伟成了我志同道合的好友,我们都爱看外国小说、听西方音乐。我带到学校午饭吃的咸鸭蛋,心甘情愿给她吃蛋黄,自己吃蛋白。
平时我跟志志接触的时间不多,毕业会考后请她们来,有个机会跟她俩好好玩一天。就在那天,我们约定了升学考试后我的通用所之行。
志志、伟伟接到我之后,我们先去了离大门不远的志志家。志志的妈妈──长得像庙里观世音的典型四川孃孃──已经给我们拌好连汤带水的酸辣凉粉,我们吃得踢里吐噜、有滋有味。志志有一个小她四、五岁的弟弟小刚,毫不生分地跟我打招呼,姐姐长、姐姐短地加入了我们的谈话。
吃凉粉时,大家注意到我的嘴角上火,长了一个小包。在所里门诊部当医生的观世音阿姨拿来碘酒给我擦了擦,第二天包就消下去了。我是从那时开始,学会使用碘酒的。
然后我们一起去了上官家。去上官家不仅因为上官是我和伟伟的同班同学,更因为她家与志志家有非同一般的关系:两位父亲在同一研究室,两家以前曾是紧邻,来往密切。上官有一个妹妹,两家亲密到孩子们混在一起论排行,上官是大姐、志志是二姐、上官小妹是三姐,小刚是三个姐姐的小弟。
上官与志志的气质大相迳庭,志志勤谨踏实,十分接地气;上官却有薛宝钗的端庄富贵相,嫩白丰润,十根手指在手背上都有小肉窝窝。
有一次,跟伟伟和几个女生在校园操场上谈天,我无意中说,朝鲜人脸圆,显得胖。上官在一旁拉长声调不满地说:“是──嘛──!”
我突然醒悟过来,好像有人说过,上官是朝鲜族,“上官刚从长白山来时,穿着朝鲜人的大裙子。”这句话犹在耳边。
那一句“是──嘛──!”拉开了我跟上官的距离。她虽没有高到云端上,也远到了长白山,让我高山仰止。
那一天,志志、伟伟带着我,到相隔不远的另一栋楼里。一进上官家,她又意外、又开心,叫笑着拉下沙发上柔软的大草席铺在地上──本地属于长江下游的“火炉”区,三伏天睡在地上还嫌热。长白山的冰雪像太阳下的冰淇淋一样融化了。
一群女孩席地而坐,叽叽喳喳,乐不可支。我们难以避免地谈起刚刚结束的升学考试,某个填空的答案、某道计算题的解法。伟伟不愿意提及考试,笑着制止我们:“讨厌,别说了。”
正当我们在客厅开怀畅聊时,外面传来阵阵呼喊,好像有人在叫上官的名字。上官到北边厨房的窗户,向外张望应答。我们并未在意,没想到一两分钟后,戏剧性场面出现了,三个同班女生彷彿从天而降,敲开了上官家的门。
她们满头大汗,和我一样从市区坐公交车来,下了车从大门口一路问、一路喊,找到上官家。
她们三人以武珺为首。在班里,武珺与上官是坐前后排的闺蜜。丽丽与武珺的父母在同一个大学工作,而小金家在大学旁边,她跟武珺、丽丽从幼儿园起就是同窗,直到昨天。
最喜出望外的是我,丽丽是我的同桌,仅初三一年的时间,我们的友情迅速赶超她从幼儿园一起长大的发小。课间时我去厕所,如果打了上课预备铃还没回来,丽丽一定会逆着进教室的人流出去接我。
一时间上官家人声鼎沸、语笑喧阗。通用所的女孩们表现出热情好客的主人胸怀,强烈要求我们住一晚再回家。于是大家一拥而去门卫办公室,分别给父母打电话请示,并得到允许。
打完电话,众人回到志志家,商议如何住宿。正好那时上官的妈妈在场,二话不说,立马应承:“住我家一个。”商议结果如下:我住志志家、小金住伟伟家、武珺住上官家、丽丽住卫星家。
卫星是个落落大方的东北女孩,小南瓜脸,戴着黄框眼镜,短发蓬松泛黄,相貌不起眼,却能言善道,全年级没人不知道她,就连从没教过她的老师也认识她。她是三班的,跟我们几人都不同班,却跟所有人熟络。我不记得卫星是怎么来志志家的,只觉得这种场合没有卫星,简直不可想象。
住宿问题解决,中午我们四个外来女孩各去一家吃饭。那一次在志志家吃的什么没印象,但后来我跟妹妹几次去志志家,她家那颗粒分明的蛋炒饭、切得极细的酱炒牛肉丝,还有大碗盛的汤捞面,都成了记忆里挥之不去的美味。
南方夏日的午后通常都要睡午觉,我们这一群难得凑在一起的十五岁女孩哪里睡得着,一致同意去通用所的游泳池玩。
途经所里的冰棍厂,主人们先带我们去冰棍厂买冰棍吃。所谓“买”不是用人民币,而是用所里发的冰棍票。一听我说我们要去游泳池,观世音阿姨马上拿出一叠冰棍票,叫志志带上。八个荳蔻年华的女孩,每人拿着一根冰棍,裙裾飘飘,欢快地走在去游泳池的路上,在那阳光灿烂的日子。
我们四个客人换上泳衣,主人们贡献了泳衣,只能在池边陪同。好像是怕谁的泳衣不合身,上官贡献了两件,她不是有一个年纪相仿的妹妹嘛!
这是我第一次进游泳池。我家没有一个人会游泳,我继承了家里的基因,对水只有畏惧,全程扒在池沿,没敢松开一下。现在我回想武珺的身型,她应该是会游泳的,但也没像丽丽那么开心。
我跟小金不熟,初三一年基本上没说过话,不记得她的表现。玩得最高兴的丽丽,好像并不会游泳,只是不停地从池沿上跳进水里,溅起大朵浪花,像小孩子一样尖叫爆笑。
丽丽是我们班最漂亮的女孩,像百合花一样招人眼;她也最天真无邪,从不按牌理出牌。我记得美术课上,男生甩了她一袖子的蓝色水彩,骄矜的丽丽却不恼不怒,出去找水龙头清洗,过一会嘻嘻哈哈捂着袖子回来。本来只有一道印渍,洗完反而乌了一大片。另一次,前排的女班长因身体发育,在背心里穿了一件胸衣。丽丽透过衬衫看见肩头的两根带子,大声嚷嚷:“你怎么穿两件背心啊?”女班长和周围女生都把脸扭开,假装没听见……
那天在游泳池的情形,我有一个感觉:我们大家好似专程陪丽丽去的。
晚上,我们各回各主人家,各吃各的晚饭。饭后,志志的爸爸给她两张电影票,让我俩去所里的大礼堂影院看电影《戊戌变法》。志志跟我商量之后,回爸爸说我们不去:“老头子看的电影,我们才不想看。”
于是,我们留在家里看闭路电视。所谓闭路电视,就是通用所内部播放的录像片,大部分是公共电视台没有的港澳台、海外的影视剧,比看电视台的影视剧痛快,因为没有广告。
夜里,小刚让出位置,我跟志志一人一张单人床,说笑间不知不觉睡着了。那时,通用所围墙外是大片田野,无遮无挡,生态环境比城里好得多,自然也凉快得多,一夜凉风习习。
通用所让我感到熟识又亲切,门诊部、冰棍厂、大礼堂、小卖部……这些我们研究所都有过。我们的研究所跟通用所一样,都是在北京创立的,隶属于国务院,冷战时期从中央外迁到地方。通用所幸运地迁到了省会城市,而我们所因为涉及军工和尖端技术,迁到了偏远山区,过了十年才从山区搬迁至本地。第二次搬迁大伤元气,我们所不再有阔大、封闭、附带各种服务部门的所区。
刚搬来的头些年,很多人家分散各地租房居住,东一处、西一处地打游击,连冬天洗澡也成了难题。比起通用所的孩子,我们远没有他们那么有底气、有归属感。
第二天早上,在志志家吃早饭。志志家的早饭有餐馆一板一眼、中规中矩的风格,米汤黏稠、米粒稀疏熬得将将好的稀饭,小巧可口的包子、馒头,小碟盛装的豆腐乳、榨菜,让我想起小时候爸爸带我出差成都、重庆时吃的早餐。
之后我曾问丽丽,在卫星家早上吃的什么。她嘻笑着说,她一家一大早有事出去了,让我想吃什么自己去冰箱拿,我就自己随便吃啦!头日看似随便分配的住宿,其实各得其所,心无城府的丽丽正适宜分配给不拘小节的卫星。
我记得我曾在卫星家度过安静惬意的几个小时,应该是在第二天上午。好像是丽丽她们又去游泳池了,我没去,在卫星家玩了半天。
卫星家与志志、上官家一样,宽敞舒适,摆放着那个年代常见的实木家具。在学校都是集体活动,很难得我和卫星两个人单独在一起,头挨着头唠嗑、看杂志。其间,她到阳台上去收衣服,对着隔壁阳台的人喊上话了,她喊的是同年级一个学霸男生的名字。学霸男生是二班的,也是通用所子弟。
我们那个年龄,女生对男生都敬而远之,爱理不理,要嘛害羞、要嘛不屑。卫星对男生那种坦然的态度、自然的举止比较少见。在学校,她也曾无视众目睽睽,帮男生去食堂打饭。
我忽然觉得,对男生也可以像卫星那样。
临近中午,估摸着游泳的人上岸了,我和卫星一起去伟伟家,果然她们都聚集在伟伟家。伟伟的爸爸、妈妈都是温和文静的南方人,一口不明显的江浙话,而伟伟却说着带京腔的普通话──全国都一样的大院口音。后来我多次见到伟伟的妈妈,她身上总系着围裙,以至于我想起伟伟纤细柔嫩的小手,就想起她妈妈身上的围裙。
伟伟宣布,中午不要再分头吃饭,四个人都在她家吃。耶!最后的午餐吃个团圆饭!
伟伟是个有情趣的人,不爱读死书,喜欢各种新鲜事物,曾自己一个人去钓鱼,没机会骑马,也要穿马裤,言语间动不动冒出一句冷笑话,她从不会让人感到乏味。她家有很多新颖奇巧的小玩意,最让我惊讶的是,她竟有机器猫哆啦A梦的漫画书,那时中国大陆还没播放过哆啦A梦的卡通片。而她家两本连环画──荷马史诗《伊里亚德》和《奥德赛》──画得精美梦幻,让我一拿起来就放不下。
大家开始帮着伟伟父母做饭,别人干的什么我不记得,小金不言不语坐在小板凳上剥毛豆、择菜的形象深深印在我脑海里。那一天,平时挺勤快的我一直捧着连环画,“帮着”伟伟淘米下锅后,就跟她一起出门打酱油去了。
在楼后靠近围墙的小卖部,伟伟打了一瓶酱油,把找回的零钱买了根冰棍给我吃。我一只手捧着连环画,一只手举着冰棍,跟在伟伟身后,边看边吃边走路。七月晴朗的天空、和煦的微风,都是多年后我美好记忆的背景。
回到家后,我仍沉浸在宏伟壮丽的荷马史诗中,直到饭菜满满摆了一桌,我才放下书。叔叔、阿姨不上桌,让我们先吃,我们几个没心没肺的女孩就跟伟伟自顾坐下,大快朵颐起来。
今天想起来,仍要感谢伟伟的父母,他们不光心疼自己的女儿,也心疼女儿的朋友,不是所有父母都能像他们那样善待别人家的孩子。
饭后,我们一群人碗筷一推,到伟伟房间去唱歌,基本上是丽丽一个人在唱。她如同一个职业歌手,拿着麦克风唱得声情并茂,情之所至,眼泪盈眶。
丽丽中场休息时,伟伟唱了起来:“我的热情,好像一把火,鸡鸭鱼肉一大桌!……”
我们笑趴下了,所言不假。我清楚记得那天一大桌菜里,红烧了一只不常见的鸭子。
下午,通用所的女孩们按照班车的时间,安排好我们回家。我们乘兴而归,意犹未尽,一路说个不停。结果车到三岔口时,我舍不得分开,稀里糊涂跟她们一起下了班车。下车后才发现,我需要再坐两趟公交车绕一大圈才能回家──我应该在市府广场下车才对。
我远远跟在丽丽她们后面,以为她们会很快到家,只要到她们的大学门口,我就认得回家的路了。没想到一走走了二十分钟,等她们拐进大学,我继续走了半个多小时,才回到自己家。
一晃,许多年过去。十五岁的夏天,成了我在天涯海角最深的怀念。
初中毕业后,我跟伟伟、志志一直保持着来往。二十多岁以后,我开始考研、读研究生院,后来又为留学备考,与她们失去了联系。
等生活的尘埃落定、一切安稳下来,我轻易地通过通用所的电话总机找到志志,接着找到伟伟。
志志大学毕业后留在通用所工作,逐渐成为业务骨干、部门领导。她与父母分别在通用所外的住宅新区买了房子,又帮着弟弟、亲戚买房,成了买房专家。
有一年我回国,多次约见,志志工作繁忙,只能找了她有空的一小会儿时间不请自来,恰赶上中午吃饭,临时加了一把椅子、一副碗筷。也就是对亲亲的老乡了,对别人还真不好意思这么凑合。
伟伟与丈夫移居广州,两人成为浙江一家机械设备公司在广州的代理。伟伟仍像小时候一样有英国式幽默,对我形容志志要修补的门牙是“钟乳石”。
成年的伟伟特别厚道体贴、善解人意,这有点出乎意料,毕竟她是被父母当掌上明珠一样宠大的。
伟伟的丈夫既精干又忠厚,上到老人院、下到幼儿园,走到哪儿都能跟人合得来,也与我和我的家人发展出胜于血缘的亲情。
丽丽在她父母大学里的文印公司工作,仍跟父母生活在一起,从未恋爱,也不想结婚,保持了十来岁少女纯洁、空灵的心,不愿意进入复杂、功利的成人社会。有一阵,丽丽的公司因校园扩建临时关闭,她赋闲在家。我多次问她什么时候回去工作,她笑呵呵地说公司还没通知她。
武珺高中仍与我在一个班,一直充当我和丽丽传递信件的信使。武珺后来上学、工作、婚姻一切顺利。中学时,看她黑黑的头发、粗粗的眉毛,就觉得她是一个能掌控自己命运的人。
上官跟志志一样留在通用所工作,生活圆满。她们两家仍维持了亲密关系。
我没想到的是,随兴、开朗的卫星经历了八年抗战一样漫长的恋爱,后来移居美国。十五岁以后,我没什么机会再见到她。
当年住在伟伟家的小金是个记恩的人,多年后听说了伟伟的消息,立刻主动找去,恢复了联络。据伟伟说,小金两口聪明能干、刻苦耐劳,靠自己的双手挣下了大别墅、宝马车,一对双胞胎女儿也培养成医学院学生。
十五岁那年夏天相聚的八个女孩现在都有了不错的结局,即使是丽丽,也是按她自己的意愿生活着,过得满开心。
我从十五岁的夏天出发,离开我的少年时代。通用所那些气质清新、性格健康、教养良好的女孩,她们热情、宽厚的父母,在真善美的诠释上、在为人处世之道上,给我上了人生的第一课。
作者简介:
吕雪萱,女,重庆人,生于上世纪60年代,曾在地方报社从事编辑、记者工作近20年,现为地方志部门编纂人员,有多篇文学作品在《中国铁路文艺》、《牡丹》、《骏马》、《佛山文艺》等全国省、地市级报刊发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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